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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对体制美术的和消解美术体制的
撰文/漫画:刘一行 

 
   

漫画1

  上世纪八十年代关于中国画是否已经走到“穷途末路”的争论,引发了一轮实验水墨的潮流。这潮流并非孤立地在国画界发生,而是伴随改革开放政策把国门渐次打开,那一代的艺术青年对西方艺术从理论到实践狂热地吸收模仿、在艺术界引起一系列新现象中的一个。这种由“封闭——开放”造成的结果,颇可类比于清末民初一波波的“新文化运动”。不过“新文化运动”是在反传统的口号下前进,而实验水墨尽管看起来也是对传统的颠覆,但在文革之后,中国的传统文化早已被“反”得一干二净。实验水墨(包括那一时期的“中国当代艺术”)对抗的真正目标,其实是中国画坛的体制。准确点儿说,是由体制所引导的主流审美。当时的体制审美左右着全社会的美术创作,其“势力”比清末民初的文人画传统更为强大。于是相应的、为了增强对抗力度,实验水墨之流对西方艺术的“引进”也就比当年“折衷中西”的诸君更加彻底。实验水墨由此成为迄今中国画史上与旧面貌“决裂”得最厉害的技术革命。不过,因为这次变革的力气大都花在抵抗体制审美上,它的结果也就主要呈现为如何与体制“针锋相对”,通过改造技术以配合艺术发展的意义反而小于从前的变革。
   
  反抗体制审美的艺术和对体制服从的艺术,是人面对体制这同一压力时截然相反的精神产物。服从者是体制用以实现其目标的工具,反抗者是为了实现“反对体制”这一目标的工具。它们都是以艺术做包装的“工具”,而不是为了艺术的“艺术”。因为这一相同本质,它们在某些方面就很相似。体制要求艺术发挥宣传功能,创作思路于是围绕“如何解释宣告某些观念”而展开,想尽办法强化观念成了创作的最高目的,发展到文革中的高大全红光亮终于达到极致。反抗体制的艺术作者一方面耳濡目染着体制美术成长;一方面则是“绝招殊路同归”——目标相同的人总是想出相同的方法,为了表明对抗体制的观点,他们同样要求艺术成为宣传品。他们的作品因此难免也是高声大嗓、为了追求当头棒喝的强烈效果而放弃表现细腻深入的节奏变化。无论体制的执行者还是反抗者,他们都有用艺术干预现实生活的愿望。这对于个人是一种无可厚非的选择,毕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“为艺术而艺术”,人也有权用艺术干点别的事。不过对艺术本身来说,“干预生活”却是一种有害的追求。艺术可以反映生活,但反映的立场应该是“观察”,而不是怀有用这“反映”去呼吁社会改变些什么的企图。


图1  罗中立 《父亲》
 
  兴起在八十年代的反体制美术,所发泄的是生长积聚于文革的一股愤懑情绪。这股潮流适逢政治对艺术松绑而觅得生存的空间,它并非随处泛滥,而是具有一定的分布特点。概括言之,在经济改革见效较缓的内地如西南地区,人文思考进入对文革的反省、对旧有体制弊端的揭露。以此为精神基础的反体制美术得以迅速成长,并且借着体制美术的“穷途末路”,接替其让出的阵地,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一时代表;而在经济发展迅猛的沿海地区例如广东的珠三角,人们思考更多的是对体制的改良,以及如何在一日千变的局面中生存和发展。反体制美术在此没有成为热点,反倒是一批艺术新生代的中坚力量,受到当时刚出现的市场的感召,纷纷投身到商业美术的创作中。由此造成的直接后果是,在内地,因为体制与反体制美术的缠斗,吸引大批想趁此“乱局”施展能力、从而觅得发展机会的人才聚集,慢慢形成了一个强大的艺术话语中心。而与此同时,在沿海地区尤其是广东,一方面体制美术无可避免走向衰退。一方面新生代艺术家忙于适应市场经济的冲击,对“专业创作”显得迷惘和力不从心,没有及时“接力”体制美术。差了这一口气,广东对全国美术格局的影响力骤降,这个自民初以来建立的全国美术重镇遂渐渐淡出主流。
   
  不过,虽然反体制美术和体制针锋相对,前者却是因为后者才存在,它们的关系如影随形,反体制美术并不是体制的终结者。体制服务于政治。随着中国逐渐走向盛世,艺术作为政治宣传工具的价值在不断降低,体制美术的影响力必然日益减弱。而反体制美术也将与之一并退潮。然而体制美术的衰落并不意味着体制的消亡。因为只有市场才会对体制产生真正的消解作用。体制要求艺术创作符合某种观念;而市场的目的是“流通”,它旨在把一切资源转化成可以流通的东西,而无所谓它符合什么观念。就这一点来说,体制由于为艺术设定了某种“理型”,趋向造成单一的审美标准。市场则正相反,由于要不断推出商品以刺激流通,就要对艺术创作的各种可能性进行积极的开发,结果使艺术形成多元的格局。比起体制所指引的前景来,市场追求流通过程中造成的局面更能和艺术发展的形态相吻合。艺术发展的本质,也是不断开发思维的各种可能性,把它们转化成艺术的形式。所以作为艺术生存的基础,体制完全可以被一个良性成熟的市场取代。改革开放“先行一步”的广东,只要保持足够的人才储备,积极培养艺术市场,就有可能凭借市场经济在中国的持续强劲发展,重新掌握引领全国艺术主流的主动权。


图2《呜!》利希腾斯坦(1965年)

  市场“良性”的标志是,艺术品作为商品、其价值标准应与艺术标准相一致。然而中国目前的艺术市场里,艺术品的价格很大程度上由各种“炒作”来操纵,并不取决于其本身的艺术水平。这样的市场即使热闹,也仍是幼稚的。中国未有完善到足以代替体制的市场,所以体制美术的历史使命虽已基本告一段落,但美术体制却还未能退出历史的舞台。当然,市场即使没有成熟壮大,也还是对体制有着分解作用。现在的艺术家,大都不会只在体制或者市场内活动,而是“双轨”运行、左右逢源,尽力利用两方的资源发展自己。如此一来,市场在审美上的开放性就会随着艺术家传到体制内,只要再经历几代人,体制的单一审美体系必然会发生分解。美术体制的发展轨迹将会进一步远离政治需求而向艺术标准回归。美术体制单一由政府投资的局面也会随单一审美体系解体而改变,民间资本将会参与进来,建立各种“非市场”的运作模式,支持投资者感兴趣的各类艺术发展方向。而经历如此蜕变的体制,也可以为自己的继续存在找到新的立足点,因为完美的市场并不存在,现实中的市场不具备把艺术创作的一切可能都开发成商品的能力,总有一些市场无力开发、却又能对艺术发展提供启示的东西被其遗弃。体制可以为保存这些也许会成为未来艺术火种的创作思想发挥作用。

  中国没有形成“良性”艺术市场的主要原因,在于艺术的重要“资源”仍然只被美术体制所掌握,市场没有对其进行分配和使用。这种资源就是建立审美评判标准的“权威”。现在的市场在判断艺术品高下之时,依据的通常是体制的审美标准。艺术家在体制内受认可的程度,往往决定着他的市场价值。在这方面市场没有自己的主张。这样的局面严重制约着中国艺术市场的发展。因为体制的审美标准是单一的。它只覆盖着艺术创作丰富的可能性中极少一部分。市场执行这样的标准,等于限制了自己开发产品的能力,也就限制了自己所能达到的规模和高度。由此可见,艺术市场必须建立自己的审美标准,有了自己的标准才能充分开发艺术创作的各种可能,也就是拥有了扩大生产规模、开发自己品牌的能力。而不是永远只能生产符合体制标准的那几样儿。如此市场才会真正向良性方向发展,因为,要减少价格炒作,使艺术品价格贴近其艺术价值,很重要一点就是艺术市场的买卖双方都要有主见有水平,能够根据自己的标准作判断而不是人云亦云。
   
图3  凡高 《教堂》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但市场的标准和体制却不一样,它不是具体的、封闭的。它的标准其实是“没有唯一的标准”,它真正需要的是“建立标准的能力”。而具有这一能力的标志是:你能够把自己认为“好”的东西,以你想要的那个价格卖出去。做到了这个也就是建立“你自己”的标准。这一点和艺术标准的建立又颇为类似。艺术并没有一定的标准,关键看评判者有没有能力去建立标准。所谓审美标准,其实质就是对什么“喜欢”对什么“不喜欢”。对个人来说这也就是他的艺术“口味”。一个人如果把自己的“口味”通过作品或理论让他人接受,他就算是建立了一种“标准”。另一个人要是有同样的能力,他就也可以这样做。
    不过果真如此,为何人类在审美上仍具有共通性、没有出现一人一标准的混乱局面呢?这是因为,一方面,要让他人接受自己对艺术的“好恶”,需要高人一筹的思维能力,并不是人人都做得到。而且这个“接受”并不单针对同代人,更重要的还得看后来者能否也接受,一种“口味”要通过了历史考验方能成为真正的标准,所以那些人类文明史上公认的审美规则,它们的建立者都是大艺术家大思想家,只有成为这样的“高人”才具备建立标准的能力。而另一方面,人在某方面的认知能力如果处于同一层次,就会具有相同的思维特点。其实人也正是凭借各种不同的思维特点来区分不同的认知层次。历史上公认的大艺术家大思想家,也就是思维能力都处于“高”水平的人。他们的思想具有相同点,由他们总结出来的审美规律自然也会带有某种共通性了。

漫画2

    (图1《父亲》罗中立。能够成为中国油画史上的标志性作品,《父亲》并非在技法或风格上取得什么突破,而是因为它强烈地反映了与追求“高大全”的体制美术截然相左的审美取向。)
    (图2《呜!》利希腾斯坦(1965年)。与中国的文革宣传画风差不多同一时期,美国也兴起模仿广告画风格的“波普”艺术,这是否可算艺术史上的又一宗“无独有偶”?)
  (图3《教堂》凡高。据说凡高看颜色有问题。以美院的招生标准他就进不了油画系。如果市场只按学院的标准开发产品,凡高也许不会有今天的地位)

漫画说法
艺术家观察生活,按自己的理解表现生活,但却不会要求观众认同自己对生活的理解。他想要的是触发观众的想象,对应各自的生活体验产生千变万化的感触。(艺术家的艺术激起思想的涟漪)
社会活动家干预生活,他要求生活按照他的理念进行改变。他的艺术是说明这理念的工具。这样的艺术不能超越理念规定的范围。它符合宣传广告的要求,却为观众的思想套上一个理念的笼子。(社会活动家的艺术使思想变成固体)